琼瑶式纯情从何处来?《烟雨濛濛》背后是《呼啸山庄》与屠格涅夫

焦点好文 2024-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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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记者 | 董子琪

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2024年12月4日,中国台湾地区作家琼瑶(本名陈喆)“翩然”而逝,终年86岁。琼瑶在遗书里写道,“我是‘火花 ’,我已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焰将熄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翩然归去,”字句间仍充满着琼瑶式的浪漫与激情。

火花、雪花、烟雨是琼瑶笔下的动人景象,亦是人物情思的表达。琼瑶自1963年开始创作,《烟雨濛濛》是她创作中最早的、影视改编次数最多的代表作。这部小说曾于1965年改编为电影《烟雨濛濛》,由归亚蕾饰演陆依萍;1986年又制作为电视剧《烟雨濛濛》,由刘雪华饰演陆依萍;在2001年再度改编为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赵薇饰演陆依萍。我们或许可以通过分析《烟雨濛濛》原著,来探究琼瑶式的典型纯情,并寻访这些纯情可能的源头。 

纯情与经典

琼瑶曾提到,她写小说《烟雨濛濛》时脑海中的模本是《呼啸山庄》。26岁时,她想写一部爱情复仇故事,受《呼啸山庄》启发,她书写了《烟雨濛濛》。这提示了我们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正典与流俗之间的距离实在微妙。

我们看到的电视剧或许是对某部正典的模仿(也许是自认为的),而正典更可能是建立在这些通俗作品之上的血肉相连但又品格不同的“近亲”。这种互相交融又对照的意识是如此地强烈,就像简·奥斯汀的《诺桑觉寺》安排女主角热爱阅读类型小说,又让她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想法而闹了大笑话,《红楼梦》里贾母也批评才子佳人小说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琼瑶笔下的人物关于经典小说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小说本身与经典作品由此构成了多层次的互文和对照。 

《烟雨濛濛》中,陆依萍对何书桓初次见面就袒露,自己喜欢的作家包括屠格涅夫、马克·吐温和托尔斯泰。相比于现代派作家,她更倾向于那些过去的作家,因为过去的作家能够抓住读者的情感和兴趣,使读者愿意从头看到尾;而现代小说一味地长篇的描写、刻画,虽然很好很深刻,却未能唤起读者的共鸣。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就首先交换了文艺观,可见文艺观对于琼瑶言情世界、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性。陆依萍的文艺观是否能够代表琼瑶的意见呢?相比于捉摸不透、需要研究的《异乡人》,她还是更倾向于将故事讲得完整动听的写法。

1986版电视剧《烟雨濛濛》

如果说小说开头依萍的“掉书袋”更多出于文艺腔调的定位,后面故事的发展——包括陆何两人的交往——也是依靠屠格涅夫的小说来推动的(书桓来找依萍就是借给她《前夜》《猎人笔记》等书),这也揭示着屠格涅夫对琼瑶爱情小说的潜在影响。屠格涅夫的爱情小说,包括《初恋》《阿霞》以及依萍喜欢的《春潮》,都展现了主角为爱陷入狂喜与失落交替的情形,他们一方面感到从所未有的浓情蜜意,另一方面又无法自主,任由感性和身体的感受超越了理性的判断。

在屠格涅夫的《春潮》中,男主陷入爱河时,是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盘算的,丝毫不瞻前顾后,他摆脱了过去的一切,一往直前,什么都不在乎,不想知道激流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怕这激流是否会使他撞到岩石上撞得粉碎。这与琼瑶笔下的爱情确实相似,依萍陷入情网后无法再坚守复仇的主张,她感受到爱情“简直是一种可以烧化人的东西”,那“狂热的情愫”使人兴奋又紧张。看到如萍与书桓共处一室时,她不能忍受胸中“妒火的燃烧”;面对书桓的求和,她与他激情拥吻,再也不能顾忌他人的“眼光”和“批评”了;等如萍告诉依萍已经与书桓订婚,依萍的感受是好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那股压力已经到了最高峰,可是“爱越狂热,恨也越狂热”。

《烟雨濛濛》
琼瑶 著 
作家出版社 1991年

琼瑶对依萍的塑造堪称独特,面对文静内向、不善言辞的姐姐如萍,她一方面怀有鄙视,因为如萍的生活安稳平庸,生活即使豪奢也缺乏情趣,另一方面又怀有要毁灭的欲望,“毁灭如萍的世界”是小说中的原话。用书桓的话来说,依萍属于心灵派,而如萍、梦萍统统属于物质派。这样坚定、决绝、又富有毁灭气质的主角,也不禁令人联想到屠格涅夫笔下《父与子》的主角巴扎洛夫,他不赞成一切浪漫的事物,想要撕破面具、炸掉一切受敬重的原则与规范,认为只有驳不倒的事实才重要,因此被冠以“虚无主义”的名号,不过最终被爱情俘获。

这样的矛盾在依萍身上也有体现,她与书桓的矛盾最集中爆发于陆家的事情上,当梦萍被流氓诱奸后,依萍冷漠地表示不可能为梦萍、雪姨的遭遇感到难过,因为她相信的原则是最为实用的:人在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后,不会想要兼济天下,只会想着独善其身;只有没有经历过困难和仇恨的人,才会冠冕堂皇讲述饶恕与爱。不过之后,她的实用主义原则也一步步地瓦解了。 

纯情的社会性

对于琼瑶式言情,李敖曾批评道,“作为一个作品有市场价格的作家,琼瑶应该走出她的小世界,洗心革面,重新努力去做一个小世界外的写作者。她应该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花草月亮和胆怯的爱情以外,还有煤矿中的苦工、有冤狱中的死囚、有整年没有床铺的三轮车夫,和整年睡在床上的要动手术才能接客的小雏妓。”

将琼瑶的作品总结为“花草月亮”、“胆怯的爱情”、远离劳苦大众,这样的批评是否公道呢?

琼瑶小说中当然充满着花月情调、朦胧月光、古典诗词、文艺小说以及音乐唱片,但却并没有剔除日常的生活。在《烟雨濛濛》开头,交不起房租又没有考上大学的陆依萍,走投无路地找工作时,见识到了这个广阔的藏污纳垢的世界:开在小巷里的黄色小报、招聘女护士的性病专科诊所,以及假借招聘女文员名义招聘舞女的班子。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又只能回去找父亲要钱。她对于父亲的情感和父权也看得很清楚,“如果你不利用你的强权强娶了妈,如果你不生下来我,对你对我,倒都是一种幸运。”对于书桓,她的开场白是,“贫穷比傲气强,现实比什么都可怕,而屈服于贫穷,压制住傲气去接受施舍,就是人生最可悲的事了。”

2001版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剧照

正如伍尔芙对夏洛特·勃朗特的评述,她(女作家)所有的力量都体现在几句话中,“我爱”、“我恨”、“我痛苦”,而这力量因为受限制而格外强大。自我中心和受自我限制的作家有一种力量,是襟怀更宽广的作家所没有的,那就是他们的印象紧密地压缩在他们狭小的四壁中,从思想中流出的东西无不带有自己的痕迹,他们有一种未驯服的野性,永远与公认的秩序对抗。这种拒绝半明半暗和其他小障碍的热情,使她们能够飞跃日常人的行为,与难以言喻的激情联合,使她们成为诗人。她们需要比语言和行动更强大的象征来揭示人类沉睡的巨大激情,因此她们笔下的风暴、荒野、夏天可爱的场地,不是用来点缀的装饰,而是带有感情和照亮全书的意义。

从激情和诗人的路径来理解琼瑶可能是更加适宜的,她笔下的烟雨濛濛、雨下个不停的愁闷,可以理解为超越了人类一般生活、能够揭示激情与热爱的象征,这同样回应了琼瑶在角色塑造和故事讲述方面对于精神及心灵的侧重。就像屠格涅夫小说《初恋》中提到的,意志能够给人以自由,只要有意志就拥有自由。在琼瑶笔下,火山一般的激情、内心的震动、爱恨的交织、爱情的奔放,正是人们意志和自由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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